“战时”鸡爪，进退两难
在中美对峙的一个多月里，中国肉类冻品进出口商严俊亏了不少。
此前，他的那批装满美国鸡爪的货柜在经过中国海关检查时未能过关，原因是“感官检测不达标”。美国工厂建议他，不如将货物运回美国，然后重新发送至中国，这样虽然会有一定的运输成本，大约在1万美元左右，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损失。严俊对此表示同意。
在他为鸡爪办理退港手续时，关税战降临了。
一货柜鸡爪的售价大约在8万美元，而严俊公司的盈利空间介于3%到5%之间。然而，美国于4月2日对中国实施的首次“对等关税”高达20%，而中国随后在4月4日采取的反制措施则是额外征收34%的关税——这一举措无疑让严俊陷入了亏损的境地。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不得不无奈地接受这一现实。
然而，形势持续恶化，美国启动了第二轮关税加征，随后中国也展开了反击……经过多轮较量，严俊不得不承受高达140%以上的关税压力，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若将货物退回美国再重新发往中国，损失将更加惨重；若请求中国海关直接销毁，货物虽可保全，却还需承担高昂的处理费用。
面对损失之痛，严俊心中却有一丝释然：“未曾想我国如此坚韧，我们亦期待我国能如此行事。”他自我慰藉道，“若是金钱损失，那就让它去吧。”
根据卓创资讯的数据，2024年，我国进口了约45万吨冻鸡爪，其中美国所占比例达到了十分之一。在这场关税大战中，涉及的不仅仅是鸡爪，还包括猪副产品。我国是美国猪副产品的主要购买国。在2024年，美国向我国出口了价值高达11亿美元的猪肉，其中猪副产品的出口额占比超过了80%。
她曾在美国总统特朗普的第一个任期内，亲身体验过因加征关税而引发的强烈冲击，那时她进口了美国的鸡爪和猪类副产品。
原先，针对猪副产品的进口关税设定为12%。然而，在2018年7月6日，美国决定对总价值达34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征收额外的25%进口关税。作为回应，中国亦在同一天宣布，将对等规模的美国商品实施同样的25%进口关税。这一举措导致猪副产品的进口关税上升至37%。
事情突然降临，让所有人都感到措手不及。许娟表示，当她看到那则新闻时，心中立刻涌起“完了”的念头。她迅速与美国厂家取得联系，对成本进行了精确计算，并对合同的单价进行了调整。随后，双方重新签订了一份新的合同。
许娟的公司并未遭受损失，她采取了一种“倒推”策略，即从中国市场的销售价格入手，依次减去运费、港口报关费用、增值税以及关税，确保自己保留一定的利润空间，随后再向美国制造商提供报价。
在那次交易中，她巧妙地大幅度降低了报价，这实际上意味着“所有这些关税最终都由美国厂商来承担”。许娟表示，据她了解，美国的猪肉、鸡肉和牛肉产品都是这样处理的，“中国进口商从未承担过任何关税”。
在这种局势下，美国肉类生产商遭受了美国发起的贸易战的影响。许娟观察到，自2018年中国采取反击措施以来，众多产品无法出口至我国市场，“众多企业因此关闭”。这些无法出口的次级产品，大多只能沦为宠物食品，其售价大幅降低。
目前我国尚有美国鸡爪存货，其消耗完毕至少需时3至4个月，恐怕得等到9月份我们才能明显感受到鸡爪供应的紧张状况。许娟表示，据她了解，一些美国厂商已经开始考虑转向中美洲市场进行销售。
“在鸡爪子这块儿，美国工厂对于中国特别依赖”
扶霞，这位英国作家被誉为“最懂中餐的西方人”，她对那些包含兔头、猪脑花在内的众多“重口味”中国美食情有独钟。
在《鱼翅与花椒》这部作品中，她曾生动描绘了一个场景，即“典型的英国人首次目睹中国人啃食鸡爪”的情景：“那些鸡爪看起来与人手几乎一模一样：细长的手腕、明显的关节，只是皮肤紧绷，呈鳞片状，还有那尖锐且修长的指甲。老太太将这食物一片片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这种体验在欧美地区相对常见。“欧美人很少食用鸡爪，认为其肉质稀少且不易咬碎。”严俊表示，十年前他前往德国采购鸡爪时，德国的厂商向他透露，他们不会向你收取费用，但你也不必向我们索要——因为厂商以往都是支付费用让卫生机构将鸡爪进行销毁处理。
从事外贸贸易，就如同进行一场关于食物与人类学领域的跨文化对比研究。在欧美地区之外，严俊观察到，中东地区的居民同样不食用鸡爪，他们更偏爱鸡胸肉。在这种对比中，我们发现“全球范围内，中国的鸡爪消费量居于首位”。然而，国人对鸡胸肉的兴趣并不浓厚，因此，他也会将我国生产的鸡胸肉出口至海外市场。
严俊对中国人食用鸡爪的由来进行了深入研究，研究结果显示颇感凄凉——“过去生活困苦，人口众多，食物匮乏。”他认为这与重庆火锅的起源有相似之处，正因为贫困，当地的船夫们便以廉价的毛肚、黄喉、百叶以及辣椒和花椒煮制出一锅食物来充饥御寒，而这道美食也逐渐流传开来。
鸡爪的市场价值如今大幅上升——这主要是因为中国消费者对它的喜爱，导致全球范围内鸡爪的供应量无法满足需求。严俊指出，目前美国、巴西、阿根廷、泰国、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等国家都在向中国出口鸡爪。最近，乌兹别克斯坦也加入了这一行列，去年4月，首批40吨乌兹别克斯坦鸡爪通过新疆口岸抵达，并分别运往广州、成都等城市。
各国鸡爪的价格存在差异：在俄罗斯，鸡爪的售价通常达到4000美元每吨；泰国的价格更高，为5000美元每吨；而美国的鸡爪品种繁多，价格区间跨度较大，从3000多美元至6000多美元每吨不等。严俊经过计算得出，若一吨鸡爪售价为4000美元，那么单个30克的鸡爪成本换算成人民币仅为1元，而一斤的成本更是低至不到20元；然而，当鸡爪经过一级批发商、二级批发商以及零售商等环节，最终到达街头小吃摊等餐饮终端时，一斤网红柠檬鸡爪的价格可能飙升到70至80元。
严俊指出，近年来，随着中国餐饮业的国际化，欧美地区涌现出众多中式火锅店和饭店。中国厨师将鸡爪卤制并去骨，让外国朋友品尝，他们惊讶地发现这种食物竟如此美味。得益于当地华人的推广，近两年来，愿意尝试鸡爪的欧美人士数量逐渐增加。然而，尽管如此，他们在鸡爪消费量上所占的比例依旧微乎其微。
美国向全球出口牛肉，然而在鸡爪子这一领域，美国企业对中国市场有着极高的依赖性，它们难以寻觅到其他替代的买家。严俊如此陈述。
类似鸡爪的还有猪蹄、猪大肠和猪肚等猪类加工品。严俊作为一名洞察敏锐的商人，他指出，在市场上，猪副产品的售价早已超越了猪肉本身，“五花肉价格并不高昂，然而猪手、猪脚、猪大肠以及猪肚的价格却相当昂贵”。许娟指出，在市场行情看好的时期，美国出产的优质猪蹄价格能够达到每吨2.7至2.9万元人民币，猪腰子每吨售价为1.6万元人民币，而猪心则每吨可卖到1.3万元人民币，这些产品都具有较高的市场价值。
严俊得知，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由于中国内地的这位主要买家缺席，美国的肉类工厂“能将产品销往香港就尽量多卖一些，然而这些努力不过是杯水车薪”。许娟指出，中国对猪耳的需求同样旺盛。至于猪口条这一部分，除了中国，美国在其他地方很难找到如此广阔的市场。
2025年5月8日，《日经亚洲评论》报道，受关税影响，美国对华出口猪肉量下降，导致每头猪的利润降幅在8至10美元之间，总计每年损失高达10亿美元。
5月10日，美国《福布斯》巴西版披露，美国对中国的鸡爪出口，每磅（约合0.45公斤）可赚取0.8至1美元的利润；然而，若在美国将其卖给动物饲料企业，价格将大幅下跌，每磅可能仅能售得0.05至0.1美元。“原本它们在中国市场有望实现其价值，但现在却化为乌有。”该报道指出。
严俊与许娟均持相同观点，认为无节制地提高关税可能会加剧美国的国内通货膨胀问题；美国向中国出口猪副产品，从而分担了成本，使得美国国内的五花肉价格得以保持在每公斤5美元的水平。然而，一旦猪副产品无法顺利销售，五花肉的价格将不得不上涨，甚至可能达到每公斤7美元。
鸡爪子产量高，意味着屠宰的鸡只数量增多，进而导致饲养的鸡只数量增加，相应的豆粕和玉米饲料消耗量也随之上升。严俊指出，这形成了一个环环相扣的产业链，目前各方利益均遭受损失。美国肉类加工企业主向他诉苦，屠宰量大幅下降，各类成本都在攀升，“他们不停地抱怨特朗普”。
另一方面，中国进口商开始放弃美国，转向其他国家进货。
严俊回忆道，自从4月份传来加税的消息后，鸡爪还有猪副产品价格立刻上涨了10%，然而仅仅过了一周，价格便恢复了常态——“这是因为其他国家的货物涌入市场，尤其是巴西和俄罗斯的货物”。许娟之前曾听闻美国猪肚是国内某知名火锅连锁品牌猪肚鸡火锅底料的关键原料，其销量非常火爆。然而，现在她注意到，人们开始尝试用加拿大和荷兰的猪肚来替代美国猪肚。
阿根廷，这个农业与畜牧业大国，其替代产品即将踏上通往中国的征程——今年三月，我国已撤销了两年前因禽流感疫情对该国禽类产品实施的进口禁令，阿根廷的鸡肉将重新回归我国市场，同时，当地的猪副产品也将随之进入我国。
美国未来将面临西班牙的挑战。严俊和许娟均观察到，在特朗普于4月2日宣布提高关税之后，西班牙首相桑切斯迅速访问了中国。双方随后达成了战略合作协议，其中一项重要内容是促进西班牙猪肉对中国的出口，同时西班牙猪肚也预期将进入中国市场。
在我们所从事的冷冻食品这一细分领域，严俊指出，贸易战对中国的影响并不显著，然而对美国而言，其影响则是相当显著的。
美国产品遇冷，欧洲商人“特别开心”
尽管不具备不可替代性，但美国产品并非没有优点。
许娟以鸡爪作为例子。在冷冻食品领域，鸡爪通常被划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有脚趾的鸡脚，另一类则是无脚趾的凤爪。她提到，“美国凤爪以个头大而著称。”据她所说，美国凤爪单个重量可高达50克，且已经煮熟；而相较之下，巴西凤爪单个重量若达到40克，即被评定为A级，但它们是生的，一旦煮熟会缩水约15%。烧烤摊主若在烤串上仅放一个美国大凤爪，其带来的感官享受远胜于放置两个巴西小凤爪的烤串，“若你在北方品尝烧烤，若串小了，便难以吸引食客”。许娟认为，若中国烧烤摊上缺少了美国大凤爪，恐怕会显得有些难熬。
美国与巴西的鸡肉产品具有另一大优势：生产过程实现了工厂化，从饲养到宰杀、切割以及冷链物流，整个流程高度标准化。相较之下，俄罗斯人性格豪爽，其工厂的规模化程度较低，有时会采购其他厂商的产品进行贴牌，她曾遭遇过一些质量问题，对此感到束手无策。
然而，进口商最希望避免的仍是政治层面的风险。在5月12日，中美两国共同发布了一份联合声明，然而，那之前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目前，大家暂时都停止使用美国的产品了。”严俊这样表示。
在《交易的艺术》这部自传中，特朗普曾阐述过他独特的心理战术：他常常设定一些看似荒谬的极限目标，以此来施加压力；同时，他还会不断变换策略，以此干扰对手的判断，迫使他们做出让步。然而，严俊认为这种策略并不一定高明——无论是在国际交往中，还是在商业领域，这种方法都未必是最佳选择。
在中国市场，要让美国商品恢复到昔日的地位，显然是不切实际的。这如同《狼来了》的寓言，若是反复出现类似问题，一旦再次发生，我恐怕再也不会购买你的产品了。
这种谨慎的态度，是进口商们历经多年，在国际形势及关税冲突的影响下，所承受的心理创伤遗留之症。
2023年10月，欧盟针对我国电动车启动了反补贴调查程序。进入2024年6月，我国亦对欧盟的猪肉及其副产品发起了反倾销调查。许娟指出，为了规避欧盟的贸易壁垒，众多中国进口商纷纷转向采购加拿大猪肉。未曾料想，在去年的10月份，加拿大对我国的电动车、钢铁和铝制品实施了额外的关税措施；而到了今年的3月份，我国则开始对来自加拿大的某些进口商品实施了报复性的关税，这些商品中便涵盖了水产品和猪肉。
许娟表示，加拿大厂商们纷纷头疼不已，因此我们不得不重新商议价格，并重新签署合同。
2024年7月，经过长达9个月的深入调查，欧盟对来自中国的电动车实施了临时的反补贴关税，旨在维护欧洲汽车制造商的利益。此举自然引发了欧盟肉类生产商对于针对中国猪肉及其副产品反倾销调查结果的深切忧虑。大家都在与各自的政府进行交流，希望政府能够处理这一问题，许娟表示，他们并不在意政治家在国际舞台上制造了何种混乱，他们更在乎的是，自己是否能够通过养猪和屠宰来赚取利润。
四个月之后，许娟前往上海参与了第七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简称“进博会”）。在博览会现场，她注意到众多企业均派出了代表。她认为这体现了友好姿态：他们表示对进博会的支持，与中国共同站在了一起。
11月7日，进博会的第三日，正值美国第47任总统选举揭晓。现场的人们纷纷拿起手机，关注特朗普的投票进展，甚至有人请求美国友人进行现场直播。大家普遍期待特朗普获胜，认为一旦他当选，将提高关税，届时欧洲市场将迎来新的转机。
许娟看到了这一幕：“结果出来后，欧洲人特别开心。”
文中严俊、许娟为化名。
